Joannes Frollo

我要当乞丐,就诚心诚意放弃了哥哥要在天堂分给我的半幢房子。

人生如戏

“我们拥有一切,我们一无所有。有些人直登天堂,有些人直坠地狱。”

 

我从未读过比这句话更漂亮、更难以忘怀的英文小说起笔句。在1866—1886年的每个夜晚,我有理由经常想起它其中的含义,从光鲜亮丽到默默无闻,演员的演艺生涯是如此短暂而令人扼腕。股票涨落起伏,机械齿轮运转不休,泰晤士河的滔天臭气被视作工业革命成功的见证,失业、破产几乎如同天气变幻一般平常无奇,又难以预测。人们在灰黄的天空下惶惶不可终日,只得在酒馆觥筹交错间纵情享乐聊以自慰。

 

小资产者们之中往往流传着一句名言:“戏剧是除酒精外的第二个避难所。”

 

富商与政客用作消遣解闷的玩物,对于我们这些演员来说却是生活的全部。 一天晚上我扮作朱丽叶,另一天晚上,观众又唤我为奥菲莉亚。碧翠丝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,考狄利娅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。绘画出的布景是我生活的世界,观众则是我敬拜的神明。我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在乎,把一个个角色的影子当作真实,沉浸其中,直到无情现实给予我当头棒喝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这里是剧情的分界线

 

这一切的开始,还要从1862年伦敦济贫院的圣诞慈善晚宴说起。

 

初入舞台的我,只具备扮演女伴的资格,几句简单的台词结束,落幕后便再无所事事。富商威廉先生为每位女演员都献上了玫瑰花,我从老先生满怀歉意的眼神中接过最后一支枯瘦的花苞,心不在焉地攥着它坐在观众席,等待着幕布拉起。

 

奥赛罗将军在灯光和欢呼下凯旋亮相,他看上去并不强壮勇武,恰恰相反,栗色卷发簇拥着他俊美的面孔,就像深色树叶衬托着一朵白玫瑰,相比之下,那朵被人挑选剩下的花苞显得黯然失色。在这位奥赛罗的演出下,我全然忘记了我是生活在19世纪伦敦的一名见习演员,我沉醉在这艺术中,玫瑰刺划伤了手掌也浑然不觉。

 

“不!将军阁下,伊阿古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!他因嫉妒而丑恶无比!”

 

我情不自禁地从台下站起,高声喊着。场内寂静了几秒,演出继续,我在一片喧哗中默默坐下,脸颊发烫。若不是我担心喝酒回家会被父亲责罚,我几乎要怀疑我已经醉得一塌糊涂。剧末,奥赛罗轰然倒在台前,幕布随洛多维科的厉声控诉而徐徐降落。餐会已经开始了,孤儿与来宾迅速奔向圆桌,独留我一人呆坐在台前。不知过了多久,指导教师贝蒂小姐拉住我的手,声称奥赛罗将军想要见见我,我惊惶地甩开她的手,低声哽咽。

 

“不,女士,奥赛罗将军已经自刎了。”

 

上帝啊,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到这是多么愚蠢,看着她愕然的眼神,我又一次羞红了脸。我随着她进入后台,我的奥赛罗,他坐在梳妆镜前对我微笑,英俊而迷人,他夺走了我的全部心神,我几近窒息。

 

“您将会成为有史以来优秀的演员,小玫瑰,原谅我并不知道您的名字。”

 

“麦当娜,我叫麦当娜·怀特,我的失礼让您见笑了。”

 

“你认为这是失礼?我的小玫瑰,你要知道,让观众沉浸剧中,是对一名演员莫大的认可”他笑着问我,从座位上猛地站起,用一种极夸张的舞台动作手势示意我坐在对面。他昂首阔步地在后台四周走动,声音很低,音韵深沉,好似歌声,古怪而奇异,与那年轻容貌极不相称。他声称人们总是把戏剧视为一种不负责任的消遣,一种赚快钱糊口的渠道,鲜少有人真正把它当作艺术欣赏与演绎。只有我们二人的后台,他尽情地发表着演说,而我是他最热忱的听众。

 

一刻钟后,这位演说家握住我的手,对我说道:“上帝赐予了你与人共情的极佳天赋,小玫瑰,好好珍惜,别让它被时间的洪流冲走。记住我的名字,我叫克里斯蒂安。”

 

他接过我的玫瑰,我向他道别后,桌上只剩些残羹冷炙。我裹紧外套空着肚子往家的方向走去,心中却被狂喜激荡着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这里是剧情的分界线

 

“那可怜的姑娘陷入了恋爱!”

 

我的弟弟扎克把书包往沙发上重重一摔,挥着手工课的小国旗围着餐桌蹦跳吵闹,直到我把晚餐端上桌,他才停下来去享用我糟糕的厨艺。我从邮差那里取来带有玫红色火漆印的信件,压住心潮澎湃回到屋内细细品读。这些信件,有时是演技上的指导,有时是十四行诗中节选的深情段落,不变是他对我的称呼,小玫瑰,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。

 

四年过去了,我开始被允许去小剧场出演一些主要角色,克里斯蒂安自然会一场不落的观看,献花,为我的演出加以指导。我与克里斯蒂安有幸演过几出对手戏,我们从阿尔丁的森林分手,又在维罗纳的果园相遇。 我的演技逐渐精进,收到了来自崇拜者更多的玫瑰和巧克力,不得不说,这让我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满足。

 

很快,我的父亲发现了我一反常态,他坚持要见见我未来的丈夫,我拗不过他,只好应允邀请克里斯蒂安在礼拜五的晚上共进晚餐。可我不曾料想,这便是噩梦的开始。父亲对他克里斯蒂安的经济状况十分不满,整个晚餐途中他的风凉话从未停歇,我试图制止,却只得到了更加粗暴地责骂。

 

“一个穷小子能给的了你什么?麦当娜,我绝不允许你冠上卑贱的姓氏。”

 

那天晚上,我们不欢而散,可我们的之间爱意从未停歇,它甚至烧灼地更加炽烈。我和克里斯蒂安在贝克街花园私会,伴着酒吧的音乐彻夜舞蹈,直到天蒙亮才匆匆归去。我们的信件互通更加紧密,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互诉衷肠。我们令朱丽叶和哈姆雷特嫉妒,让剧中已死的情侣们听到麦当娜和克里斯蒂安的欢语,并为此伤感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克里斯蒂安失约了,我奔向花园满怀期待地寻找他时,他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件,上面只留有一行字“对不起,小玫瑰。”

 

我每天都试图在舞台和幕后寻找他,仍旧无果,人人都说他辞职离开了。任凭我是如何向上帝哀求,那熟悉的身影都不会再出现于我面前了。而我的父亲,一向风度翩翩的化学天才怀特先生,却一天比一天暴躁,他在酒吧买醉,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,嘴里混沌不清地喊着剽窃,该死的贼,克罗斯制药厂等不明所以的话。他时常把拳头和酒瓶抡向我和可怜的弟弟,我们藏在房间反锁上门瑟瑟发抖,好像那外面关押着什么恶魔似的。

 

后来,在一个父亲酩酊大醉的夜晚,他在房中睡去了,鼾声震天。弟弟偷偷从窗口溜出去,也许只是出去玩一会,也许是他早就想逃离这个噩梦一样的家,他走了,和克里斯蒂安一样不告而别,后来也再没人见过他。我时常向上帝祈祷祝他好运,可剪报上接二连三地失踪案,又让我悲痛之余增添余悸。

 

我和父亲搬离了贝克街,我们都想远离这个伤心地。父亲因酗酒过度,在不久后的一个清晨于睡梦中离世。我没有选择置办葬礼,只是以子女的名义把遗体捐给了医院,获得了一笔用于糊口的钱———丧葬费用太过高昂了,我微薄的出场费根本支付不起,我对他的怨恨,也远超过了童年积攒起的一点敬爱。

 

我开始接受政剧和庸俗喜剧的出演邀请,尽管内容肤浅无聊,却能博得更多观众喜爱,好让我安身立命。我的演技在退步,我花了太多心思讨好台下的夫人小姐们,不再尊重每一个角色,却博得了与日俱增的名气和钱财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这里是剧情的分界线

 

“麦当娜小姐,很抱歉,您所爱克里斯蒂安,是致您弟弟失踪,父亲工作失意的最大元凶。”

 

酒保吉米漫不经心地说着,为我倒上了一杯百利甜,她将搜集到一切证据随手扔在吧台上,示意我翻阅它们。我疑惑她是从何而知,但愤怒远比一切感情要席卷得迅猛些。我回想起这次重聚场景,并不欢快。也许已经是二十年未见了,我始终不知该对克里斯蒂安的感情做出如何回应。我尽可能地以礼相待,当他为我表露心意时,我低下头去,等耳边火热的红潮退去才开口答话,这似乎让他不满。我观看克里斯蒂安演出时,也完全失去了共情的默契,礼节性的掌声,献给他超乎常人的技巧,我却无法做到沉浸其中了。

 

酒保清脆而冷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默,她递给我一张字条,做出为我复仇的承诺,而是否实施,选择权有一部分在我自己。

 

我听说克里斯蒂安在急切地寻找他的小玫瑰,我怀着沉痛赴约。克里斯蒂安向我低声忏悔着,罪恶的病菌逐渐腐蚀他仿佛永恒不变的英俊容颜,他的哭腔令我动容,可他的所做作为又令我感到胆寒和憎恶。思念和怀恋变为淡漠与恐惧,相信我,尸体在潮冷的坟墓里腐烂都没这么可怕。他扮演深情,好为他的伤害与罪责开脱,我扮演冷淡,试图说服自己时刻保持理智。

 

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安的盗窃,父亲不会终日沉迷酒精,我也不会潦倒地度过少女年华,我可怜的弟弟更不会因此遭受拐卖而丧命。永远不要相信演员的深情,麦当娜,我告诫自己道,尽管他声称是为了保护你,可这又有什么用,克里斯蒂安是个优秀的演员,谁知这又是不是一场为达目地的欺骗?

 

“你愿意与我一同去看日出吗,小玫瑰,就像二十年前。”

 

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表示应允,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表露真实心意。他虚弱地斜倚在桌旁,苍白的笑容仿佛面具一样戴在脸上,让人辩不清真伪。我转身离开,耐心地等待着夜幕降临,没有再回头张望逝去的过往。演员只有在演戏时才最自如,我坚信这一点。

 

黎明的到来伴随几声枪向,我从百利甜致使的昏昏欲睡中惊醒,吉米并没有撒谎,故事结局是大快人心的复仇。曾经名声大噪的男明星从空中划过,随后坠落消失,这是他的罪有应得,也是对伦敦剧院莫大的损失。那东西倚坐在街角,衣冠整齐,头低垂着,若不是太阳穴有黑红色液体流下,就好像只是在进行幕间小憩。

 

太阳是永不失约的,它在这个清晨照常升起,微弱光芒照不透雾都雾霭沉沉。教堂的祝福祷钟缓缓响着,大街小巷的商店也响起了欢快的圣诞歌。人们沉浸在喜悦中,对创造了贝克街的耶稣感激涕零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全文完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评论(2)

热度(4)